2013年9月25日 星期三

蔡東豪

蔡東豪的書房以明亮的白色為主調,兩排高至天花板的大書架相對而立,一邊是英文書,另一邊則是中文書。蔡東豪的書架就如他本人一樣,涉獵多門學問,從上世紀20年代的投資書、豐子愷漫畫作品、電影美術、跑步馬拉松,甚或荷蘭畫家Vermeer的圖集,都一應俱全。然而這裏爬佔數十格書架的書本,不過是蔡東豪藏書的其中一部分;約10年前,他租下了北角商場的一個舖位,就是為了擺放他那無處可放的書本,而10年後,再問及書本去向,他說部分存放在公司,而更多的是放在陳小姐的北角森記書店寄賣,盼為書本覓得好歸宿。愛書人多為惜書人,這樣做,不會不捨得嗎?蔡東豪卻說:「年紀大了,便愈來愈捨得。可能到我很老很老時,更加捨得,因為反正人到死時什麼東西也不能帶走。」 讀歷史 看人性黑暗與光輝 與大多數在香港長大的青少年一樣,十多歲的蔡東豪沉迷英國足球,愛上英國足球就自然要讀英文書,蔡東豪那時常去的書店分別是Hong Kong Book Centre及當時在雪廠街的Kelly & Walsh。在香港這個英國殖民地長大,又在外國念大學,深受西方文化薰陶的他自然對中國國情了解不多——直到八九民運的慘烈如同平地一聲雷,驚醒了這一代人,亦在他們心中留下了歷史性的創傷。要了解殘暴事情的發生,必先了解人性,蔡東豪便以關於文化大革命的書籍入手:「我對文革感到好奇,是因為文革不過發生在30幾年前,離現在很近,那些親身經歷過文革的人仍然在世。那時候,你鬥我我鬥你,兒子可以親手殺死自己母親!」時代愈荒唐,愈見人性的真章。從文化大革命中瞥見私慾、恐懼、貪念、對權力的戀棧,蔡東豪愈看愈多、愈看愈深入,直至後來眼球被另一歷史事件吸引:美國南北戰爭。蔡東豪研究這場美國內戰是因為:「這場戰爭不過發生在約150年前,當時的戰場仍在。它的特別之處在於,這是一場自己人打自己人的內戰,你會選擇效忠你的家鄉、你的信念,還是你所屬的軍隊?所以出現了許多有趣的故事,像是一家人中兩兄弟決定效忠不同的政府,造成許多矛盾和衝突。」蔡東豪花了大量時間及心血鑽研與這兩次歷史事件有關的書籍,後來,漸漸地好像再沒有什麼題材讓他如此着魔,但同時他的閱讀光譜也變得更豐富。 閱讀作者的心機 蔡東豪是網路媒體「主場新聞」的創辦人之一。對於媒體電子化數碼化的趨勢,他應該比一般人更瞭如指掌。不過他認為,電子書不大可能完全取代實體書,因為拿起一本實體書,你可以隨意揭到不同書頁、跳掉章節,甚或從書末看起,這種翻書的感覺是電子書難以提供的。談起現在愛讀的書,蔡東豪強調他會選花心機的作者寫的書,更笑說因此他一定不會買自己的作品,因為它們全是由專欄文章結集而成的。《醫說樂韻》的作者黃震遐便是他所指的「用功的作者」:「黃震遐是腦科醫生,不是靠寫作搵食的,這也可以是一個判斷這本書是否用心去寫的指標。標題已經很吸引——『從醫學角度看音樂及文化歷史』,他喜歡音樂,而且又可以以新穎的角度結合這幾種事物……再揭揭內頁,還見到他有引用參考文獻的!可見他下了不少工夫。」他也十分欣賞由邵頌雄,一個加籍華人教授所寫的《黑白溢彩:荷洛維茲的藝術》。這本書對鋼琴家荷洛維茲的演奏作出全面詳盡的評介,蔡東豪自稱不懂音樂,起初也以為這本書不過是一本講述荷洛維茲生平的傳記,但是讀下去時,便驚訝於作者所花的心機之多、蒐集資料之詳盡,該是用了起碼十年八年時間去籌備。「很可惜他用中文去寫這本書,如果這本是英文書的話,必定受到更多人重視。」蔡東豪如是說。另一本使蔡東豪十分珍視的書是《豐子愷遺作》作品集,源自一段故事:話說蔡東豪常去位於銅鑼灣的樂文書店,早就對放在店主林女士背後的書架上這本《豐子愷遺作》垂涎已久,可惜林女士一直不肯賣。不過四川大地震發生後,林女士忽然對蔡東豪說:「我可以送這本書給你。不過我有個條件,就是你要為地震捐錢。」媒體常報道香港人於災難過後如何慷慨捐款云云;然而這個文人間惜書贈書的小故事,對很多人而言可能比什麼誇張的捐款數目來得溫馨和寬大得多。 讀畫家圖集 感受淡然平靜 赫赫有名的印象派、後印象派畫家名字如莫奈(Monet)、高更(Gauguin)及莫里索(Morisot)皆肩挨着肩出現在蔡東豪的書架上。問他是否對法國19世紀末藝術情有獨鍾,他卻說,他最愛的其實是17世紀荷蘭畫家維梅爾(Vermeer)。「約四五年前,有一次到博物館看Vermeer的展覽。整個展覽只講Vermeer的一幅作品The Art of Painting,細緻到連畫裏面的物品也有講解,從那時開始我便對Vermeer的畫作有種特別的connection。」 Vermeer一生的畫作不多,只有35幅,動人的,是其淡淡然的生活氣息:「他的畫作並不做作,不是轟天地泣鬼神的那種。畫中的小人物做着平凡的事情,在斟水、彈琴、寫信,有種平靜的美感。」所以蔡東豪訂下了要到訪世界各地的博物館看Vermeer全部35幅畫作的目標,佔滿一整格書架的Vermeer作品圖集皆從世界各地的Vermeer展覽中購得。 找到書本的好歸宿 無論是跑步、投資,還是佔領中環,蔡東豪在各範疇中,一直以文字為媒介,文字既是一種發聲的工具,也有助思考的沉澱。作為一種警醒也好,鼓勵也好,蔡東豪撕下Stephen King的On Writing的其中一頁,放在玻璃相框內:「Writing isn't about making money, getting famous, getting dates……It's about getting up, getting well and getting over.」蔡東豪效法Stephen King書中所講的做法,不論有多累,每天也要待在書房裏,不寫出2000字也不會離開。他說:「如果有人讚我:『Tony你真厲害,可以寫這麼多文章,你的靈感真多。』我會有一種被冒犯的感覺。因為我覺得寫作不是靠靈感的,我每天也在耕耘,逼自己一定要寫2000字出來。就像我的新書《跑步與存在》所說,跑步跟寫作其實很相似,其中一個共通點是兩者都是苦中作樂。」 蔡東豪書架上放了一張照片,照片中他和梁文道坐在商場約200多呎的舖位內。原來約10年前,他的藏書數量差不多達一萬本,書本無處可放,便租下這舖位擺書。他說,後來年紀漸大,也就愈來愈捨得,也可以狠下心腸,對書本說再見。當年的書本,大部分送給北角森記二手書店的陳小姐:「我想即使送書給別人,他們也不一定會看會珍惜。送給北角森記二手書店是因為我想如果你願意付錢去買書的話,你應該會讀。知道書本有好歸宿,我也會心安理得一點。」書本說到底不過是印了密密麻麻文字的一疊紙張,最重要的,還是你腦袋裏留下了什麼。書在或不在,又有何重要呢? 後記——純粹閱讀 訪問中按慣例問蔡東豪能否為讀者們推介一些書目,他卻耐人尋味地說:「千萬不要理會像我這樣所謂專家名人的推介,喜歡看什麼就看什麼吧,閱讀應該是一件很隨意的事情。」閱讀與跑步,對他來說,出發點必須是純粹的;若閱讀是為了威水或跑步是為了減肥,那麼如果達不到目的的話,很容易隨時放棄。純粹是隨性,是心無雜念的一種狀態,若在這城市能純粹的閱讀,也算是一種難得的修行了。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